2012年4月10日 星期二

太平輪之一 三個她


太平輪之一 三個她

2008-04-27 15:01 |迴響:2點閱:4448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○ 序曲
  十七世紀中葉大量閩粵移民冒死渡過黑水溝,諴如渡台悲歌()所描述的場景,成為台灣人的來台祖,
台灣終戰;從一四六年到一九四九年間,大批新移民踏上台灣的土地,加入了台灣新住民的行列,隨著國共兩黨局勢緊張,原來每週定期往返上海與基隆之間的太平輪,卻成為上海到台灣逃難船,他們只聽說台灣四季如春,有甜美的香蕉與鳳梨,許多人變賣家產,攜家帶眷想盡辦法,擠上這艘航向南方的船舶,尋找一生的太平盛事。
一九四九年,蔣介石政權節節敗守,同年的一月二十一日下野,一月二十七日正逢農曆除夕前夕,黃埔江頭擠滿了要上船的人,那天中午原本要上船的人,目睹太平輪上,不斷被沈重的鋼條壓得傾斜了,她把船票賣給別人逃過一劫,直到傍晚這艘船才啟航,晚上為了閃躲宵禁,沒有掛信號燈的太平輪與運煤船建元輪迎面撞上,子夜十二點三十三分船沈沒在浙東海域,在海上飄流的生還者只有三十八名,近千名乘客沈入在舟山群島附近,一輩子渡不過黑水溝,也踏不上台灣的港岸。

船難前隨著太平輪到台灣的旅人,失事受難者家屬,生還者,一段塵封了五十多年的往事,在威權統治的年代幾乎被遺忘,太平輪牽引的生死別離,成為大時代的往事,有人出生在太平輪上,有人全家都死於船難,帶著心痛的記憶過了一生,有人因為到了台灣,在這片島嶼演出了精彩人生。
他們都是台灣的島嶼記憶。 

        我的母親-從上海小姐到苗栗婦人家














母親司馬秀媛與阿姨司馬菊媛
在一九四八年十二月坐太平輪到了台灣
各有了人生後半場



 童年,對家中的記憶是,父親用客家話教我唸「月光華華,細妹煮茶,阿哥兜登------」,媽媽打開留聲唱盤,吵啞的男聲唱著:「青春的花是多麼的香,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樂-----------」,冬日果園落了一地的葉子,沒有電視,沒有娛樂的童年,父親在昏黃燈下讀書、寫作,母親說「別吵他!」拿一籃毛線,為我打毛衣,一面為我說著她的故事:「那時候,要上船了,我拎了一個隨身箱,抱二條狗,我喜歡狗,不能把它丟在海呀!」母親說著逃難的故事,「太平輪沉了!。還好我沒坐那班船,我才能坐在這裡!」母親順手拿起毛衣,在我身上比劃,聲音平靜地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。
隨著歲月增長,太平輪、上海,依舊是母親的回憶,年事尚輕的我,很難體會母親的心境,在她的百寶箱裡,一張張黑白照片,英俊的外公,穿日本和服的外婆,還有坐太平輪從上海逃到台灣的狗照片,「我以前出門逛先施百貨,還有司機提貨唷!」我小小的腦袋中,很難將母親的司機,與她餵雞的樣子連結起來。
忙碌農事中,記憶中的母親,仍常常一面「團草結」(客語:捆樹枝草結等做為燃料),一面講著上海舊事,腳穿靴筒(客語:雨鞋)踩在泥濘果園中,我並沒有看出她和一般客家女性有什麼不同,戴上笠嫲(客語:斗笠),隨父親在果園包水果,說客家話,坐客運上街買菜,蹲在廚房的水溝刮魚鱗。
0代,在台北讀世新,戒嚴的年代,與同學在學校辦雜誌,聽演講,看黨外雜誌,母親不脫白色恐怖的陰影:「別給人捉去關唷!」住在苗栗果園裡,三天兩頭,被國民黨查收音機的恐怖記憶仍未消失,「他們懷疑我們是匪諜。」在處處保密防諜的年代,像父親這樣;到過大陸、日本與新加坡的經歷,最後回到家鄉當農夫,又娶了上海太太,也難怪常常有人來關心,查查收音機是不是與共匪連繫的接收器?翻翻書架他們有沒有看禁書,與誰通信。直到我唸小學,家裡還常常坐著西裝筆挺的陌生人,母親擔心受怕了許多年,都不脫這樣的陰影,不過我年少時看的黨外雜誌,她讀得比我更仔細。
後來投身傳媒工作,正是台灣經濟、社會快速飛躍的年代,母親很少再提上海。直到一九八八年,政府宣布開放大陸探親,母親拿出發黃的地契,上海的地址:「有空去跑跑吧!」當時在報社工作,趁機會去大陸玩了一圈,最後才到上海,當年的虹口機場廁所沒有門,一條茅坑,滿地蒼蠅群舞,一街的腳踏車,昏暗的毛裝,那裡是書中十里洋場的上海呢?
走過母親的學校—中西女中,淮海路小洋樓,門口的普希金銅像,一一拍了照。回到台灣,母親一看,痛哭失聲,「這都變成共產黨的了!」在兩岸局勢丕變的年代,文化大革命的清算鬥爭,洋樓被收為公家財產,還被烙上漢奸的印記,她的兄弟受不住煎熬;在黑牢裡上吊身亡。與許多渡海來台的故事一樣,離別就是生命的永別。
進入暮年,母親的上海風華不再,她已經是客家村的婦人,海上煙雲早己淡出。
後來母親將身份證從原籍江蘇鎮江,改為台灣苗栗,「我住台灣時間比上海久,我不是大陸人了!」她用客家話說「涯係客家人」,很多年,她不太說上海話了,不過到了台北,還是喜歡吃鼎泰豐的小籠包和雞湯麵,在家裡她的梅乾扣肉是很道地的。
000年十月,她離開人世,我整理她的遺物,從苗栗老家運回父親與她的舊桌子,打開上鎖的抽屜,發現了她與父親民國三十五年的上海身份證,一本記事本,上面記滿了上海時光與剛到台灣的通訊錄,娟秀的字體細心記下每位朋友連絡方式,愚園路、淮海路、金神父路、戈登路、、都是她年輕歲月的生活地圖。
而這些電話卻是永遠也撥不通的號碼,在一九四九年後。






母親在上海的身份証,一度隨著在大陸改名換姓的父親,
變成林太太,
籍貫也改成廣東梅縣







母親在上海的電話本

        新嫁娘與劉費阿祥的半生姐妹情
十多年前在報社工作的場域遇見劉費阿祥,總是帶著春天一樣的笑容,長年穿著精美的旗袍,她是台灣第一個女性扶輪社的發起人,也常常領著工商婦女會的女性創業者;四處南佂北討,讓世界各地,看見台灣女性在經濟發展的傲人成績。
「那時候要逃難啊,我才二十一歲,抱了剛出生的小孩多不方便,太太熱心地幫我換了船票,與她同個船班,我才沒坐上那艘沈下去的太平輪,她是我的救命恩人。」五十多年過去;想起當年,劉費阿祥總會眼框一陣泛紅。
一九四七年第一回踏上台灣的土地,再一次要到台灣,時局吃緊,手裡抱著剛出生的大兒子,賣掉上海住家的傢具換成金圓券,好不容易搶到一張一月二十七日的太平輪船票,朋友說「一個人帶著孩子多辛苦,我們一起走有照應。」 好心的張家夫婦幫她換了票,比二十七日早一班的船期,一起到了台灣,開始了人生下半場,也幸運地逃過一劫。








張孫美娟新婚三天就上了太平輪

在洛杉磯的老人公寓裡,看見了劉費阿祥常常掛在口中的恩人張孫美娟:「說是恩人我不敢當,只是一起出來逃難,互相照應。」張孫美娟回憶:「我才剛拜過堂,進洞房,第三天就上太平輪,婆婆說那有新娘子一結婚就離家出遠門呢!我先生硬拉著我上船。」快八十歲了,張孫美娟記憶中,婆婆要求她在上海老家住上五六個月;再到台灣。
「還好我上船了,幾十年後再相見,大家都老了,那裡還有情份呢?」一九四九年一月中上船,披著鳳冠霞披拜過堂的新嫁娘,就到了南方的島嶼,船艙臃擠,空氣裡彌漫著來自大江南北的汗味、體味,他們擠在大通鋪,劉費阿祥與張孫美娟緊緊抱者孩子「一放下就哭了,我們只好輪流抱,不敢合眼。」
坐了三天二夜的船,到了台灣的基隆港,之後她們兩家人長期在基隆落腳,鄰居都是基隆本地人,看她一個人年紀輕輕要帶孩子、熟悉環境全都伸出援手,教她燒煤球,同時教她說台語,初期指著桌子、椅子、茶杯、比手劃腳,帶她上市場買菜,四個月後她學會了用上海腔說台語,只是很不習慣基隆的雨,「濕濕搭搭;尿片涼在屋裡不乾,只好一面燒煤球一面烘。」
「我們都住在山邊,一共五戶擠在一起」,張孫美娟記憶中,大家日子過得都不寬裕,感情卻特別深濃,互相照應孩子,一起分享家鄉口味,共同適應忙碌的新生活。
日子久了,她們的家庭都增添了人口,張孫美娟生了六個孩子,其中四名是雙胞胎,劉費阿祥也陸續生了幾名子女,各自為生計奔忙,四十歲那年劉費阿祥為了生活,拎著菜藍到街上的委託行去賣手錶,幾天後她拿到生命中第一筆收入,也開啟了她的創業之路,如今她的子女們,接下她的手錶王國。
隨著環境轉變,劉費阿祥與張孫美娟在人生後半場有不同的際遇,劉費阿祥一直活躍在工商界與社交圈,張孫美娟隨著子女到了美國安享晚年,不變的是劉費阿祥到了美國,一定會帶著全家大小三代,拜訪她家的救命恩人。 
走出洛杉磯的老人公寓,「我不是恩人!」張孫美娟回憶;如果她們搭上最後的太平輪,人生也將改寫。卻因為改了船票因而逃過一劫,也平順過了人生歲月,「我們非常感恩。」
因為逃過最後一班太平輪而結緣,從上海、台灣到美國,她們特別珍惜這段持續了五十多年的情份。
 
註: 「渡台悲歌」是竹東客家學民間研究者黃榮洛的發現,自廣東客家先民渡海來台的歌謠中,描述先民在惡劣環境中,如何渡過黑水溝的敘事詩。台原出版社發行。
2005 0408 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 


迴響與引用列表

回應: 太平輪之一 三個她

拜讀本文感慨萬千,多少人都是因為不認同共產主義而選擇了台灣.拋棄在大陸的一切從零開始.除了來源地不同年代稍晚外,在這塊土地上和所有人一樣守法守分一點一滴累積生活的本事.卻保受沒有良知見識的黑心政客炒作省籍意識,多年來不斷羞辱栽贓糟蹋,使得一些沒有判斷力和思考力的同胞跟著一起仇視所謂的外省人,實際上這些跨海來台的長者除了不會說台語,絕大多數都深愛台灣的生活死後也都葬在此地,
根本就是個合法合情合理的台灣人.希望今後不再有人拿省籍來作文章,太無聊太傷人.
2008-04-27 23:51 | Emma

回應: 太平輪之一 三個她

A tragic footnote to a sad chapter in our history...

Thanks for your great work.
2008-04-27 16:19 | Patri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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