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8日 星期日

替父親記念文集寫的序文


替父親記念文集寫的序文

2008-04-08 14:29 |迴響:10點閱:10111
那個年代
父親與我的歲月











小時候父母與我在頭份斗煥坪的果園
掛著鞦韆的是顆白柚樹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未竟人生  感時憂國


常想;自己是什麼樣的機緣;成為父親、母親的女兒。是要在生命中留下記憶呢?還是在這個世紀,為他們寫下未完的夢?

這些年在為母親寫故事;或是試著追憶父親時,我覺得上一代的人生,比我們精彩壯烈多了!有時候要提筆都覺得好沈重,沒能來得及留住他們的時代,他們就消逝了。

父親出生清朝末年,民前十年(1901),在苗栗頭份斗煥坪的農村,排行老二,出生時適逢甲午戰爭過後,日本占據了台灣,苗栗農村也被迫學日語、改日本名字皇民化運動如火如荼,祖父卻仍偷偷為張家家族;設私塾;教漢學,祖父為父親取名漢文,就是希望子孫不要忘記自己的語言與文字。

父親從小就有濃郁家國觀念,懷抱著對大中國的熱情,影響了他後來到中國唸書,考上外交官第一屆特考與投入康有為門下,成為萬木草堂中唯一的台灣學生,他的一生與上個世紀的動盪不可分。

然而精彩的人生,卻是他回到台灣的包袱,也成為絕口不提的傷心事,他不願意提及,年幼的我;更是無法跨越父親曾經遊歷的歲月,只能在成長後,憑著記憶與歷史書本中,努力拼貼那個年代的碎片。

與父親真正生活,只有十六個年頭,我即離家到台北求學;四年後父親去世,幾乎三十年了,我一直提不起勇氣整理父親的遺作,一方面也恨自己離家太早,在父親晚年,才進入他的生活,卻又匆匆抽離,回首近五十年的歲月中,對父親卻是如此模糊,甚至無法拼湊出;父親走過的人生中;與中國、台灣的生命地圖,遲遲都是我心中的苦痛!

識字開始,父親就親手抄寫唐詩;讓我背誦,每天回放學回家,就有一篇父親的詩稿放在桌上,不知不覺就會了多首唐詩三百首,及陸遊的詩,與王幼華在整理父親作品時,我們看見了我小學三年級時,父親讓我背的「死去原知萬事空,但悲不見九洲同、、、」王幼華說:「才九歲就背這樣沈重的詩作,怪不得妳從小就憂心家國」,我笑了笑,這也是父親急著要將他的心境讓我知道吧,可是對九歲的孩子;那裡能夠承受如此沈重的負擔?

整理父親舊作時,幾篇父親在我小學時寫給我的詩與散文,再次浮現,在「因句集」中,父親詩說「志難故不耽推敲,豈謂雕虫怕世嘲。藝游養性從所好,舍藏尤不亂將拋。」「清靜家居未閉關,祇因才薄事刨山。生平唯恨莊周誕,言是行非虛渺間。 」看見他的提字「書留日後紀念並解父意可也。」也只怪自己時年太小,父親來不及分享我的寫作生涯,而他留給我的許多期許,竟是在近中年後才體會,也是我深深的遺憾。

父親最常讓我背李白、杜甫、王維的作品,背詩的過程是;他先說一篇詩作內容,再用客語、國語各唸一回,唸完後父親讓我背誦完,吃飯前就得考試,我得背完才得上飯桌,就這樣我不知不覺背完了許多詩詞,為日後靠寫作、文字工作,墊下了基礎。在整理父親舊稿時,我也才發現父親教我背的「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,唸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淚下。」等詩句,竟也是康有為喜愛的詩作。

童年記憶中,父親是沈默的,多半時間都是沈靜地在桌前沈思,短短地新樂園香煙,往往燒到了最後一刻,這才放下,父親很少說話,母親看他在沈思,就會把我帶開,讓我在花園裡澆花,或是到竹林裡採竹筍,給晚上的飯桌加道湯,有時候,一天大家都安靜無語,我也深怕大吵大鬧,會讓一切崩塌,事實上在童年記憶中,我一直深怕自己的吵鬧,會讓父母親枯竭,一如冬日乾枯的葡萄藤,斷裂、殘破,所以年幼的我,在同學眼裡一直是很文靜沈寂的小孩,直到現在;我還是習慣躲在人群後,享受孤獨的滋味。

窗外,滿是星斗,有果園的果香,斗煥坪安靜的山村,沒有什麼鄰居,小小的木頭房子,是父親在一九四七年,回到台灣時找了工匠;自己監工蓋起的農舍,外面是一片果園,從蓮霧到木瓜、水梨到楊桃、葡萄、、、,房子外面是母親的花園,依著四季;開滿色彩繽紛的花草,為家中的沈靜增添生氣。

記憶中的夜晚,只有我們三個人與黑暗共存,窗外偶而有幾声貓頭鷹的低吟。

那時的父親與母親,到了當祖父母的年齡,但是他們的愛心與寛容,卻在身邊收留了一個失去生母的嬰兒,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,而我就在他們晚年生命中,得著了豐厚盛美的愛,與對文學藝術的能量。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不滿日本政權  前往中國投入康有為門下













父親的字



早年父親在屏東林邊教書,因為不滿日本政權,一日脫下衣物假裝投海自盡,而後輾轉到了日本與中國,開始他的人生,只是那個時代的中國,己是千瘡百孔,在貪腐與戰亂中遊走,在歷史上演出了錯敗地悲劇,父親縱有一生理想與報國大志,卻與梁思成一樣,是生錯了年代,走錯了時空。

例如他經恩師康有為介紹;去投靠吳佩孚的時候,希望有機會到德國求學,那知吳佩孚看見的康有為,志不同、道不同,後來在野史書上,看見康有為在吳佩孚五十大壽時相見一幕康有為暗示;可否一同起戈復辟,這位直系大將卻難耐不同思維的人,畢竟是前朝人物,吳佩孚無法體會,還認為康有為是有求於他,父親即使有康有為推薦,也不得吳佩孚賞識,不同的年代,不同時空,只能各自留下想像吧!後來在大量閱謮的史書時,我常想如果父親當年跟隨了吳佩孚,他的後半生會不會改寫呢?

不過年少的我,卻從未聽父親與我說過這段緣份。只在他給我說三國、講水滸的時候,可以感受他為國憂民的傷感,但是我真得太小了,只能感覺某些哀愁與憂慮,我想他昔日的世界,與每天守著果園;為葡萄剪枝,著布衣的農夫,是不同的國度,在禁忌年代;他寧可選擇沈默。

父親出生後,場景、時代都在改變中,一路從殖民社會脫逃,懷抱熱情、理想,投入中國懷抱,一心想為祖國做些什麼,但是他的熱情,卻目睹了向衰敗走去的中國,即使在中壯年;曾經周遊日本、新加坡、、等外交單位,擔任外交工作,八年抗戰;卻又讓他隨著國民政府遷徙,四處流竄,戰後回到台灣,目睹二二八慘案,父親選擇回故鄉終老一生,與他的老師一樣,空留無盡悲傷與失落。

直到長大成人,母親才告訴我父親回到台灣,因為不是國民黨黨員,無法再回公務體系,而且他不願同流合汅,也不齒政府的腐敗,像父親這樣有著自由思想,在大陸有著如此豐富的閱歷,在二二八當口,又曾救出不少菁英(詳見吳濁流著台灣連翹),之後他就在白色恐怖名單之列,失去所有公職機會,也不容於當權政府。無法在公務體系報效國家,連帶著時任台灣省糧食局副局長的四弟張子斌,一起告老返鄉,隱居山林,過著平淡生活,其實是無奈的選擇,對父親一生也是嚴重的挫敗。
印象中,家裡老是有一些穿黑西裝的男人到家中小坐,早年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,直到在報社工作後,台灣政治氛圍稍微開放,母親才告訴我,那些黑衣人是來查家中的收音機,是不是偷聽大陸匪區廣播,有沒有當發報機使用,或是來看看父親、母親又與誰通信了,看看家裡是不是有大陸版的謮物,翻翻家中的書報,告訴我們「保密防諜,人人有責」,記得他們來了,父親就在果園裡忙農事,不願進門,只有母親依然給他們倒茶水,一面踩著縫衣機為我做制服,直到天黑。

不過父親每隔一些時日,會帶母親與我全家北上,拜訪師母;即是康有為第二任妻子康梁隨覺,這位廣東老太太,纏足梳包頭,也是康家唯一帶著子孫在台灣的後人,父親對她極為恭敬,她多由孫子康保延照顧她,也因著這份機緣,我在二十多歲時還有機會,遇見康有為最小的女兒康同環,從澳洲回台北探親。

這二年常在北京工作,我特別到北京米市胡同,憑弔康有為曾住過的南海會館,如今是一間破落的草堂,母親曾告知父親是康有為晚年最後入門弟子,那時的康有為,歷經變法失敗,民國成立,軍伐四起,康有為的年代己不復在,父親在最後幾年;隨著康有為遊歷上海、杭州、青島,最後在有島為康有為送終,「康有為是被人毒死!」父親曾告訴母親。後來父親也把早年他與康有為生活的經過,寫在「游存盧哀思行狀三紀」一文中。
文革期間,康有為被視為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保皇派,墓地被紅衛兵掘開,並把其帶有白髮之顱骨遊街示眾,幸好後來由守墓人再把其遺骨重新收攏;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再遷墓與立碑,我想如果父親知道;不知會如何地悲慟了。

    與上海千金的婚姻  苗栗終老


出生在日本的母親,是上海法租界區長大的司馬家族富家千金,在來台灣之前,她只知道自己嫁的是林奄方 ,(父親到大陸後改名換姓,自稱來自廣東),父親在外交部的同事都稱她太太,一九四八年十二月,兩岸局勢危急,她與家人坐了太平輪,到了溫暖的島嶼,開始她人生的下半場,隨著父親到了苗栗頭份斗煥坪,父親才告訴她;所有的出生背景,母親一夕之間又成了張太太,那時,她的人生;也從生活優偓的貴婦人,變成下田拿鋤頭的客家農婦。

從我有記憶開始,母親己經是農婦身影,只有在放下鋤頭;摘下斗笠時,她才能優雅地回復在上海的生活習慣,喝下午茶、喝咖啡、做蛋糕,每年總有幾回,我會陪她到新竹,找楊州師傳做旗袍,是她最快樂的事,母親說早年在上海,她們家是每個月,都有師傳到家中為女眷量身做衣衫的,黑頭車到先施百貨接她們姐妹逛街的奢華,也隨著母親到台灣,成為過往雲煙。

觀察母親生活,我看到她對父親無私的愛,原本是千小姐,到了苗栗農村成為農婦,與過去生命的隔絕,家人四散在中國、日本、美國,沒有朋友,她親愛的弟弟又在文革期間上吊自殺,她舉目無親,在鄉間學著拿鋤頭,養雞、養豬,陪伴不得志的丈夫,守著一片陌生的土地,學客語、學習做客家媳婦,當果園收入無以為繼時,母親總是拿出少許的陪嫁品,典當過日,玉鐲、翡翠、金飾、、、,一樣樣從母親身邊流逝,生活困頓的年代,父母親節衣縮食,養豬、養雞、養鴨、、、,想盡副業增加收入,在父親年過六十;母親年過五十後,用他們日漸枯萎的體力,自力耕生;靠著幾分薄地,陪我長大。

而我永遠也忘不了,古董販子來家中,用現金換走母親的首飾,母親臉上的傷心與愁悵,在黑夜裡,我見到他們消失的背影,灯下母親哀怨的神情。

父親老了,母親老了 ,而我還在唸小學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與吳濁流 林海音 沈櫻 文友往來













那年夏天林海音阿姨一家
與沈櫻阿姨一起在夏日的葡萄園



有時候會一些朋友來找父親,一坐就是大半天,談著國事、政治、文學、、、他們多半從台北來,母親就得打發我去廟坪,買些菜肉來招待客人,斗煥坪的家裡向來是沒有什麼吃食,沒有冰箱的年代,小村落裡也連家小麵攤都沒有,有客人從遠方來,我們是得提前準備個好幾天,買菜、殺雞、、,父親會早早會買上一個大西瓜放在井裡,讓它冰得透心涼,就是最大的享受了。

來訪客人中,印象最深的是吳濁流先生,他每回來都是拉開嗓門,用客語、日語及濃濃地客家國語,與父親交談,那時他己經創辦了「台灣文藝」,父親偶而也在雜誌上寫些四言絕句等漢詩,吳濁流先生常會送些他的新書,如「亞細亞的孤兒」、「蒼疤集」、、、,在「台灣連翹」書中提到父親的生平,提及父親的前半生,與協助他四弟張子斌參選第一屆國代的往事,父親都細心保存,也讓我早早觸動了台灣文學的根苗。

父親文章多應邀發表在醒獅雜誌等刊物,內容多是他對時事、論語、孔孟的學說心得,而我卻是在他過世多年後,從母親處拿來重謮,只是在傳媒滾動的我,似乎很難靜心,好好咀嚼父親一生的文字,直到最近為了替他出版文集,再度勾起幾乎淡出的時光。

整理文集中,父親留下的多是晚年寫作,未發表的文章,有些是他用鋼板自己印刻的講義,一九六零年代左右,沈櫻女士,介紹他去北一女,當課外活動的老師,談些孔孟、老子、哲學,父親總是很認真地寫完講義,清晨再北上,舟車一天;就為著幾堂課,把握與年輕人談話的機會,我最高興是他去台北,都會給我買些兒童謮物。

沈櫻女士與林海音女士,應該是父母親最熟悉的文友了,她們不僅在文學路上,支持著父親與母親,也間接啟蒙了我對文學的興趣,我也在她們身上感受到上一代文人的溫厚和昫。

林海音女士是父親恩師林煥文先生的長女,林煥文先生;苗栗頭份人,早年曾在新竹新埔國小與頭份公學校教書,在高壓日本統治下,少數還偷偷用客語教漢詩的老師,在新埔公學校任教時;學生之一是吳濁流,在頭份公學校時認識了父親,而父親與吳濁流先生又是台北師範的同學,都曾有過大陸求學工作經驗,父親是深受林煥文先生的自由思想啟迪,才到了中國與日本求學。這是少數父親願意証實的往事,這些緣由也蒙夏祖麗在「從城南走來- 林海音傳」中收錄。

林海音女士每回到頭份,參加她們林家的家族聚會,大多會邀我們一起參加,所以我從小也跟著林阿姨一起到頭份老街吃拜拜,也因著她與沈櫻女士的情誼;與父親、母親的交往,我看見了上一代的情感,當年看著他們的往來關愛與提攜,深深影響了我長大後投入的文字生涯,永遠記得這些阿姨們散放的炙熱陽光。
而這些長者,也在我在台北求學與工作職場的初期,伸出了最多的援手,沈櫻女士在我初到台北時,收容我住在她家,週末放假如果沒回頭份,就帶著我四處吃飯館;或在她家小住,帶著我見世面,林海音女士也推薦我替一些刊物寫稿,創作,經常邀我往來她家與純文學出版社,而成為她們家客廳的小友。

沈櫻女士;是早年在大成中學任教的國文老師,在一九五零年代,與父親、母親結為好友之後,在她任教北一女退休後,將斗煥坪當成故鄉,在我們家鄰地盖了所小屋,成為早年文人中,最早有別墅的女作家,常常在假日帶著女作家、文友們到頭份來小住渡假 ,也經由她們的往來,我有機會認識琦君、羅蘭、張秀亞、艾雯、劉枋、鐘海音、、、、等五十年代的前輩作家,那幾年我還在小學到中學唸書,直到現在我覺得自己很幸運,可以與她們近距離接觸。

沈櫻女士與頭份淵源最深,在大陸時,她與三十年代名詩人梁宗岱結為夫妻,一九四九年後,她帶了三名子女梁思薇、梁思清、梁思明,到了台灣,第一落腳處就是頭份斗煥坪,在大成中學教國文七年,當時的大成中學;也同時是政府遷台後的師大分部校址,六十年代後,才搬回台北現址。

當年的宿舍裡;聚集了來自大陸各省的精英,這裡也一度是苗栗師資最好的私立中學,康有為之孫康保延,也在這裡讀完中學,才回台北唸大學,沈櫻女士的三名子女,也都是在斗煥坪渡過他們的青少年時光,前些年我帶著她的長女梁思薇與她的夫婿斉鍚生博士,走訪頭份斗煥坪,他們都很興奮,只可惜當年他們住的日本老宿舍己經拆了,早年在那片宿舍裡,還住有著名的詞曲創作者、國學家弓英德教授,苗栗作家江上,客家學大老陳運棟、、、等在文學界素有影響力的人物。

沈櫻女士在五十年代,翻譯毛姆的小說、褚威格的小說「一位陌生女子來的信」、「同情的罪」,赫曼赫塞、、、等的小說,在思想貧困的時代,為許多人打開了通往世界文學的窗口,在她鼓勵下,母親也開始寫作翻譯文學作品,從日文到英文,為她的家庭主婦生涯開了一扇門,她們合譯過赫曼、赫塞的「車輪下」,由道聲出版社出版,父親是很鼓勵母親創作與翻譯的,當母親創作時,換父親做家事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寄情家鄉事  走訪故里
 

中學時與父親最後一次出遊
不久我就北上唸書


我的家鄉斗煥坪;是中港溪開拓英雄黃祈英,與原住民交換民生物質的台地,也等於是中港溪流域最早的交易重鎮,父親很喜歡分享黃祈英的傳說,農閒有空他就帶著我坐客運車到南庄、三灣、獅頭山、、、一路沿著小鎮,告訴我客家人屯墾的過程、地名的傳說,水流東、番婆石、內灣村、吊神牌、、、、一站站走過,也讓我早早就認識了家鄉的地理環境,內灣村的天然屏障,東印度船是如何順著中港溪入海口;到了南庄的蓬萊溪口,運走大量的鹿皮與樟樹,這些東印度的開拓史,客家人與賽夏族、泰雅交往的故事,在物質貧乏的年代,為我的童年裡加注更多的探險與期許。

當北埔還是個寂靜的小山村時,父親就帶著我走訪天水堂、金廣福,告訴我姜紹祖抗日的事蹟,與張家如何從頭份到北埔,加入抗日部隊的往事,我也就著早春的霧氣,在櫻花樹下,初識天水堂的外牆,姜家防禦外敵的彈孔。這些旅行經驗,也化為我日後從事報導文學、客家研究與記錄片的最佳藍本了。

隨著歲月四季更迭,父親會帶著我擴大探險的版圖,從中港溪上游到下游,還有去大湖看草苺田的生長,一生喜愛吸收新知的父親,從事果樹植栽後,對田野、大自然、有機生態的投入,影響了我對的生活態度。就像他會拿起法布爾的「昆蟲記」來翻譯,白天下田;晚上在燈下翻譯,我重謮昆虫記,比照現今的環境困境,我再度記起家中做堆肥、讓果實自然掉落的田園生活,也記起父親教我如何在樹上找知了,要吃水果得要先吃被鳥啄過,才是最甜美的滋味,這樣地生活分享也曾被沈櫻女士寫入「果園的食客」文中,收錄在純文學出版「春的聲音」一書中。

中學時,連著幾年;父親喜歡帶我爬獅頭山,他說我身形瘦弱;應該常運動,父女倆從獅頭走到獅尾,一路行過,再從新竹縣峨眉村搭車回家,記憶中,父親都會買一袋橄欖,給我帶著吃,相思樹下有人在燒炭窯,風吹過,我們爬了一天山路,有些累了,吃著橄欖,突然精神又好了,至今那麼多年,我竟是依然貪戀那股酸澀甘美的滋味。

從鎮上的中學完成學業,到台北唸世新,父親己經年紀大了,記憶與體力越來越差,全靠母親照料,果園無法耕種,果樹漸日荒廢,農業經營越來越困難,勞動力外流,台灣進入工業社會,頭份鎮上有了第一個工業區,我的同學們畢業都去工廠當作業員,家裡來幫忙做田事的長工,多半到工廠去輪班了,父親的手足相繼離開人世,在我唸世新四年級暑假,一個酷暑午後,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,安靜地到了天堂,同年十二月美麗島事件爆發。

剛過二十歲的我,突然成了大人,就要伴著母親相依為命。

   編輯後記

那些年在傳媒工作;忙碌地生活,占據了所有的生命,離童年越來越遠,2000年母親過世,接到了苗栗縣政府公告,父親一筆土地被征收,發還了一筆費用,想了一天,能用這些錢做什麼呢? 與王幼華商量後決定,在苗栗夢花文學獎徾文同時,為父親設立獎學金,鼓勵苗栗縣內有意從事文化研究的朋友,也算是為父親在他熱愛的家鄉盡點心力。

去年苗栗文化中心的朋友提及,要為父親出版記念文集,我實在無法靜心,替父親編排他的作品集,只好委請王幼華代勞,一起整理文件時,也意外找出父母親保有康有為送給父親的字帖,與康有為妻子康梁隨覺女士親筆寫與父親的書卷,父親早年多幅珍貴舊照片,一一收錄在書中,感謝苗栗文化中心與幼華、美珠夫婦,常年來;在他們一如家人的關照中,讓我有機會與家鄉常保連繫,也感謝好友莊安卓陪我校對,謝謝她的耐心張漢文記念文集編輯時,生父熊喜雪也離開了人世,而我幾乎無法持續工作,所幸還有曾與我同行的朋友、家人,在這些日子裡,陪著我一同分享生命的甜美,與文學路上的見証,讓這本文集可以順利出版,希望在天國的父親、母親都能微笑看見。

Ps 非常感謝王幼華的父親王宗岳先生,母親馬應如女士,他們在生母生我難產過世後,替我找了好心的家人;扶養我長大,讓我成為張漢文與司馬秀媛的女兒,得以擁有完整的照顧與無私的愛,他們一家人也在我生命中,成為永遠的守護者,也見証了張漢文記念文集的出版。僅此致意。『原文收錄於苗栗縣文化局出版張漢文記念文集』


迴響與引用列表

回應: 替父親記念文集寫的序文

典婉小姐,你好 

因為搜查故鄉"斗煥坪"而看到你寫的這篇文章 
小時的記憶頓時湧現 

小時候家裏有菜採收時,媽媽常叫我拿去給"醫生娘" 
從你們有庭院舊家那時開始送,一直到搬到對面大樓一鄰時,從沒斷過... 
記憶中,您母親總是溫柔的說謝謝,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 

我問過母親,為什麼常要送菜過去呢? 
媽媽說,因為那片菜園是你們的地,你們無償的讓大家使用,要感恩... 
(我爸是父親徐得接,之前在大成高中任職) 

印象中,搬來板橋後父親曾拿一篇報紙上的相片 
喜吱吱的說,這是典婉跟醫生娘 
醫生娘搬來台北跟典婉一起住了 

看到這篇文章,心情很激動 
很想念兒時的生活, 
日子很苦,放學回家都要去菜園澆菜,不時都被蜜蜂虰 

看到那遍菜園被填平做成加油站,很失落 
原來不可能什麼都會一成不變的 
連兒時的那遍菜園都會不見了 
心裏的某個部份被挖空了 
2010-12-10 10:43 | shirle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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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我看了又看 
看了好幾遍 
時間拉回31年前.... 
民國67年春我要回台中駐地 
父親託我帶件禮物給張漢文先生.... 
其實也不是甚麼值錢禮物 
一張蔣經國早年下鄉訪視屏東小琉球表框放大像片 
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張漢文先生 
張先生走路已成碎步姿勢略感不穩 
說話細小並不清楚..... 
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張漢文先生 
30年過去了 
我也邁入知命之年 
突然一個心願湧上心頭 
很想到張漢先生靈前鞠躬..... 
熊約翰0517 

2009-05-17 20:02 | 熊約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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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查找关于熊喜雪(家人口述-台北市公安局长,原江西南昌人)等当年家族历史而冒昧闯入。文已阅,表示支持!!!jack12100733@sina.com.cn
2009-03-11 15:13 | 熊文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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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女士您好, 



偶然间看到这篇文章,非常兴奋。尤其离开台湾已有一段时间。 

林焕文是我的外曾祖父。您提到小时候头份之行,应该是到我外祖母家。 

林焕文分别有大房及二房,大房在头份,二房便是林海音家族。 

这段历史虽离我很远,但我很想了解完整一点。很兴奋令尊曾见过他。 



晚辈 黄连光敬启 
2008-10-28 15:45 | 黃連光/benny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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典婉女士 
讀完了您父母生平故事,和他們交往的林海音、沉櫻,都是我熟習的作家及師長,又聽說伯母曾和沉櫻老師共同翻譯著書。 
白天在田裏耕作,夜晚燈下閱讀。 
想起劉禹錫––陋室銘-- 

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水不在深,有龍則靈。斯是陋室,唯吾德馨。苔痕上階綠,草色入簾青。談笑有鴻儒,往來無白丁。可以調素琴,閱金經。無絲竹之亂耳,無案牘之勞形。 

有緣遇到這麼好的養父母,也許真的是上蒼交給您替他們竟未了之遺願。 
2008-10-01 12:45 | 俗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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典婉 
這個紀念集的出版 讓我老爸心情波動了一個多月 
最近好了一些 他當時 利用職權 做了一大堆這樣的事 利用職權可以成全好事 自小我看到不少 以後我會寫出來 

王幼華敬上 
2008-05-22 13:01 | 王幼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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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我童年懂事開始,只要張漢文先生經過我小時後的住家頭份下新店,外公、外婆及住在頭份下新店那條街的所有鄉親們,都會以尊敬的態度與張漢文先生打招呼。他(她)們都說張漢文先生是一位偉大的人。
2008-05-08 23:52 |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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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ay I say that I think your parents from up above would be most proud of you...
2008-04-27 16:32 | Patri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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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謝 
老照片整理後會陸續上傳 
對那個年代的記憶 

典婉 上 
2008-04-27 14:43 | 張典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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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喜歡看老照片 
老照片好像少了一些 
熊約翰0426
2008-04-26 21:43 | 熊約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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