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8日 星期日

神父


神父

2008-04-05 12:14 |迴響:0點閱:2986
神父
˙一頭綣髮,粗細分明的臉龐,心想,「這神父真帥!」就像<刺鳥>的男主角」。
那年,為了上山採訪布農族打耳祭,我坐了一夜的火車,從台北到台東,整晚在火車隆隆聲中,走過了北海岸,花東海岸、清晨,在黎明初曉,延著東台灣的大山、大水到了關山。
關山是個小小的山城,李神父來接我時,開了藍色的破車,一路呼嘯穿過關山的清晨,朋友坐在隔座,她是個人類學碩士,專長在山地文物,神父是她的論文翻譯人。
一頭綣髮,粗細分明的臉龐,心想,「這神父真帥!就像<刺鳥>的男主角」。年輕時候,總是對愛戀充滿幻想,心中不覺對這位英俊神父好奇,為什他要選擇神職呢?
在打耳祭中,他穿上傳統服飾,鮮麗布農服飾,帶著聖杯、聖水、和玫瑰經,一路向小學操場走去,赤腳踩在土地上、花香、泥土和著陽光鋪成一張神聖的紅氈,穹空就是教堂,村民用布農族著名的八部和聲,唱出了一首又一首聖樂、緊閉雙眼祝禱的神父,也是第一次結合了布農族打耳祭及上帝的光環。
長長的和聲,此起彼落,敲打著東台灣的陽光、熱哄哄的太陽灑在他們身上,汗從衣衫後面濕透了。
在傳統打耳祭中要獵野豬、獵羌,布農族勇士,拿出早早打獵得小山羌,在炭火中烤著,一位山地籍的立委,穿著一身整齊的黑西裝,誇張的黑領帶,綁在脖子上,有人替他撐起黑傘遮太陽。
山羌肉烤好了,原本就不肥胖的小山羌只剩下乾乾瘦瘦幾塊肉,布農族人像朝聖一樣的心情,先捧到他的面前,立委拿起來嫌惡地聞了聞,交給打傘的年輕人:「吃掉!」
神父遠遠看見了,皺皺眉、什麼也沒說。祭典中,有一項節目,是大人、小孩射弓箭比賽,小小男孩,被抱上大人懷裡,裝摸作樣地向前射,他們長大後,可還會是獵人嗎?
神父緊抿著嘴,在會場穿梭,低沉嗓音,隨著打耳祭進行,不時補上幾句玫瑰經典。
晚上,霧深了,南橫公路的小山村,立刻回復到原有的安靜,在小米酒和豐盛的晚宴中,大家都有些醉了,神父抱起吉他,坐在門前,唱著情歌,他再也不像神父。
大膽問他,回台北後,要送他一本刺鳥,停下歌聲,撥弄著吉他:「我早寫過報告啦!」
夜深了,神父黝黑健壯的臉,逐次被黑夜吞食,我只聽見他的聲音。
陸陸續續,再見到神父,都是他匆匆北上,或是我去東部。
一回邀他在家看幻燈片,突然發現花髮悄悄爬滿了他的額頭,有時候一個書包,滿滿都是原住民的作品。幾個木勾子,白色荸麻的長桌巾,攤在桌上,他說:「好像雜貨店唷!」
大大黑黑的墨鏡,掛在臉上,有人開玩笑,「那位帥哥!」響起慣有的語音:「我是蟋蟀的蟀。」
長年東奔西跑,就為了山上的布農族,他組成了合唱團,在歐洲時,他們得到從未有的禮遇,一張張風乾臉上,露出難得笑容,從霧鹿山頭,到歐洲,穿過南橫,他們將天籟帶給歐洲的朋友,當報端刊出他們紅紅的檳榔嘴,及自信驕傲的眼神:「終於有人的尊嚴了。」
再見他,他剛辦完合作農場,經濟的壓力全在他臉上,髮梢,中年蒼桑取代了壯年時候的意氣風發,教堂的花爬滿了牆角,一端露出婉婉曲曲的嫩葉,無限生機,他用低沉的嗓音說著他的理想。
在山村布農族人,沒有生財機會,年輕人都下山工作賺錢,留下老人,望著凋零山水、人事,他用個人力量結合族人,合力組合作農場,在沒有商業背景下,他用上帝的光環,抵擋一切利刃。
可是善良、心軟的神父,只是用喜樂、溫柔對待他的羔羊,因此當翻開頁頁赤字時,上帝光環也失效了,獨自扛起財務重擔,神父依然堅信「凡信他的人必不至於羞愧。」
而我也一直不敢問他的債務怎麼辦?教室邊的雜貨店,仍然滿滿塞住一櫃子。
之後,在報上,還是經常見他帶著布農族的族人,在國內外四處表演,電話中,他聲音依然清亮,充滿希望,有時開玩笑間他:「怎麼不結婚?」
「等妳介紹呀!」雖然看不見,我彷彿依然看見他的笑臉,捉狹的眼神。
我可是永遠都忘不掉,在南橫公路上,延著婉蜒山路,只有我們一輛車,微醺的我,任憑風吹起我的髮絲,有人吐了,神父還是安全把我們送回敦堂。
這麼多年,人老了,歲月老了,當年瀰散的小羔羊也早已長大,神父還是在南橫山村,為上帝照顧子民。   
每晚,放下採訪倦怠的筆,我還是等待著,電話會不會響起:「嗨!我是李神父,……。」

後記;多年後,在台北據說己經還俗的李神父,己經是公廣集團裡的掇影師,也有了己的家庭與小孩,不過我也沒再見過他,聽朋友說他是他是位很出色的傳媒工作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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